烈士（夏凉文学杯）

烈士（夏凉文学杯）

我可不想当烈士，这辈子也没机会当烈士。准确地说，我压根儿就不敢当烈士。

我没有那么高的追求，更不会为了什么追求，搭上自己的性命。可似乎总有一个声音老是一字一句地反问我：“你有值得搭上性命的追求吗？”

这个问题，我从来没有回答过，甚至独自一人在午夜、在黎明、在落雪如花的窗前，我始终不曾回答。我好像总是有意无意地回避这个问题。

我实在是找不出，还有什么能比生命还宝贵的。失去生命，一直是我最大的隐忧。

我担心不治之症，担心无端车祸，担心不测地震，我更担心自己可别不经意陷进某种漩涡，死的时候背上莫须有的罪名，成了一个无辜的替罪羊。我太在意自己的死活，不知道这算不算是一种自私。

“你有值得搭上性命的追求吗？”这个讨厌的声音，总是似有若无地追着问，问得我心烦。如果是一个人，老站在我面前烦我，我肯定早就吼他了，骂得他躲我远远的，可是我不十分清楚这个声音究竟出自何处，我连骂的对象都不能确定。这个声音简直就像一块粘在鞋底的口香糖，甩也甩不掉，更何况他的语气还有那么点儿蔑视。我经常把粘在鞋底的口香糖使劲地刮来蹭去，但我从未彻底刮干净过。

真是躲也躲不过的麻烦。假如说话的那人是一个穷途潦倒的抢劫犯，我宁愿把身上所有的钱财都拱手相让，赶快打发走算了。

也许，我回答了他的问题，那个声音可能就不会再纠缠了。

“你有值得搭上性命的追求吗？”

那么，我有吗？

想了半天，想到我会为我的亲人去死。这也不可能被追认为烈士，而且也算不上什么追求，谁都会这样。那么，为了好朋友呢，我想应该也会吧，但这仍然算不上什么追求。那么，为了朋友的朋友呢，比如说陌生人，我犹豫了，说实话应该是不会的，谁会为了素不相识的人去死呢？

看来，我是真得没有“值得搭上性命的追求”了，我竟然有点儿不甘心、不情愿。我忽然觉得有点儿莫名的失落，曾经支撑我的那些骄傲与自信，竟然有了那么点儿自以为是的味道，我甚至有点儿厌恶这样的自负。

总是活在矛盾里，总是纠结着走向终结。又怕死又盼着死后名垂千古，当然我说的可不是殡仪馆的花圈上写的那种“千古”。

我想起了一些特别的人，那些跳进河里、冲进火里，为救不相识的陌生人而淹死自己烧死自己的人，他们应该跟我一样也怕死，但他们危难之时选择了死。原来，怕死与赴死，并不矛盾。现在我终于愿意承认，我的确没有值得搭上性命的追求，那仅仅是因为时机未到，是因为大任暂时还没降临。

一把刀，可以无用武之地，但必须锋利。

（夏凉文学杯）