梦里花落

六月中旬的天气可怕极了，火球一样的太阳就那么耀武扬威在你头顶上肆虐，除了打一把遮阳伞，再准备一条抹汗的小手帕，你几乎就对这个嚣张的家伙无可奈何。林曼儿轻声咒骂了一声这个鬼天气，和同宿舍的莫雨薇一起往楼下走去，到时间上下午的课了。他们是封闭学校，整天都得呆在那里，只有在周末的时候才可以出校门，因此大家都必须住在学校的宿舍。

真是冤家路窄，当林曼儿和莫雨薇两个走在路上，聊得正起劲，一个欣喜的声音从身后传过来：“林曼儿！”人还没见着，声音倒是传得挺远，路上的同学都纷纷向声源看过去，林曼儿一听这个声音就知道是谁，她跺了一下脚，恨得牙痒痒，在大庭广众之下叫她的名字，这不是存心跟她过不去嘛，谁知道别人会怎么想？特别是董凌会怎么想？希望他不在这群人里面啦！林曼儿头也不回地拉着莫雨薇加快了脚步往前走，全然不理后面那个声音叫着有多急。没走到两步，后面声音的主人就追了上来，并拦住了林曼儿跟莫雨薇的脚步。郑宁抹着汗水，带着一脸笑站在林曼儿面前，说：“真巧啊！”莫雨薇一见这阵势，心下也明白几分，她朝郑宁使了一个眼色，就跟林曼儿说：“曼儿，我先走了。”说走就走，假装没看见林曼儿焦急的面孔。

郑宁是个大个子，虽然才15岁，却已经178cm了，体重也是响当当的90kg，让站在他面前的林曼儿特别别扭。林曼儿身材娇小，读初二的她157cm，长得虽然不算天生丽质，但绝对是个第二眼美女，人人都说她耐看。而郑宁皮肤黝黑，又胖，大大咧咧的，虽说笑起来是个挺可爱的男生，可是跟林曼儿心中的标准还是差一截的。林曼儿带着些许怒气地看着他，语气也是冷冷然：“干嘛大老远的鬼叫啊？我跟你又不是很熟？”郑宁挠了挠头，憨憨地笑着说：“很少在上学路上看到你，一时高兴就叫了出来。真对不起啊！”这个倒是实话，郑宁喜欢睡懒觉，经常迟到的，今天倒是反常了。还没等她开口问，郑宁就自己说了：“今天下午有数学测试，大家早早就起床了，董凌还特地将那些睡懒觉的同学拉起来，大家一起出门才不会迟到。”啊！董凌！那么说，他也看到了！林曼儿心里一万个懊恼，最坏的结果还是发生了。后面郑宁还说了一些什么，林曼儿都没在听了。

这次的测试大家考得都不太如意，就连一直在校里排名靠前的董凌也发挥失常了，班里那几名尖子生也好不到哪里去，林曼儿在班里也算是中上水平，这次也跌到了中下等去了。果然这种鬼天气是会让人精神萎靡，浑身乏力，事不如意啊！林曼儿转头向窗外望去，窗外是一个小山丘，上面的树木都是呆呆地杵在那里，有气无力一样，任由猛烈的太阳炙烤着，林曼儿都可以听到树木的水分被高温蒸发的声音了，滋滋作响，要是这种天气上体育课，不烤成烧饼才怪！

“林曼儿，你起来回答这个问题。”突然一道满含愠怒的声音打断了林曼儿的翩翩浮想，林曼儿慌忙将视线拉回，条件反射般站了起来。糟了，是素有“杀手老师”之称的康正辉老师，没人敢在他的课堂上放肆的，况且这次大家还考得那么差，今天我是死定了。林曼儿想到这个，心里的冷汗簌簌地滴落，本来不难的题，但对于此时的她来说，那些就是天书了。林曼儿支支吾吾，刹那间说不上话，脸涨得通红。果然，康老师黑沉着脸，阴郁的声音传了出来：“下课后到我办公室来！”林曼儿坐下的时候觉得小腿有点麻。

康老师让大家在试卷上将错的题重新改过，并写上解题方法，吩咐数学课代表重新将大家的试卷收齐交给他看。董凌将大家的试卷收好，就往楼下走去，当林曼儿走到一楼走廊的时候才看到董凌，她刚想叫住董凌，但是想想又不叫了。她就跟在他身后，一时间她有点恨他，当数学老师让自己回答问题的时候，他没有帮她。昨天上完自修的时候他又跟他的后桌聊得起劲，要知道，他的后桌可是会撒娇会放电的许美人啊，这样的女生最会魅惑男生了。她又不是他的什么人，这些恼人的事，也仅仅是让她懊恼而已，对于她前面这个人没有半点关系。确切来说，他们只是很普通的同学关系，所以林曼儿只能在他背后做鬼脸，借此来宣泄她心中的不忿。

林曼儿和董凌在办公室里碰头了，但董凌只是礼貌地点点头，将试卷放下正准备走，数学老师将他叫住了，说：“董凌，你作为课代表，我也想跟你聊聊这次测试的事情。”结果，数学老师忙着跟董凌讨论班里大家的学习情况，倒把林曼儿给撂在一边，她一个人百无聊赖地听着他们两个人的谈话，心里有点着急，再聊下去，饭堂都不开饭了。终于数学老师将头扭了过来，对着林曼儿说：“以后上课要注意点，别老走神。”这就完啦？林曼儿没想到这个杀手老师竟然这么容易就放过自己，还以为数学老师会拿这次的数学成绩来压她。不由得暗自庆幸。数学老师又转回去对董凌说：“董凌啊，以后像林曼儿这类的容易走神的同学要多留心，多帮助提醒一下他们。”“知道了。”董凌点了点头。林曼儿禁不住想，这是不是算特别照顾啊？她看向董凌那边，刚好董凌也扭过头去看她，林曼儿慌张地将视线移开了去。

从办公室出来，林曼儿松了一口气，夸张地俯拍自己的胸口。董凌好笑地看着她，说：“太夸张了吧，数学老师又不会吃了你。”她白了他一眼，说：“当然，数学老师对你这个模范学生会视若珍宝啦，对我们这些捣蛋的家伙那可说不定了。”董凌没理会她话里带着的讽刺味道，只是微微笑了一下说：“以后注意点就好。有什么不懂的尽管来问我吧！”董凌居然对着她笑了，露出两个可爱的小虎牙，俊秀的脸激起林曼儿心里一阵阵涟漪，一张小脸不知不觉间有点红了，之前对他的那些细微之恨也荡然无存。林曼儿暗自咒骂自己怎么就那么不坚定。董凌看了饭堂的方向一眼，说：“我请你吃饭吧。走！”林曼儿狂喜，但还是很淑女般压抑住自己，对着董凌温柔一笑：“以后可能还要多麻烦你呢，怎么也应该是我请你。”董凌看着她笑了，说：“那行吧。”谁请谁并不重要，重要的是两个人单独在一起。林曼儿不禁有些飘飘然，脑袋像坐过云霄飞车一样晕晕坨坨的。

谁知半路杀出一个程咬金，正当他们走在去饭堂的路上，远远地就看到一个窈窕的身影朝他们走过来，林曼儿一眼就看出是他们班的班花许妙妙，这个许妙妙高了林曼儿一个头，是会让人眼前一亮的美女。林曼儿真想自戳双目，不，应该说戳了董凌的目，怎么就那么背啊？林曼儿骂归骂，但还是礼貌地和许妙妙打了招呼。妙妙只是轻轻地点了一下头，转头去问董凌：“董凌，我们必须得讨论出一个具体方案，关于舞台剧比赛的，明天就要跟班主任说了，你现在有时间吗？”董凌拍了一下自己的额头说：“哎呀，我忘了！”然后他转过来跟林曼儿说：“对不起啊，这顿饭得留在下一次吃了。”林曼儿只好装出大方的样子，微笑着说：“没关系，吃饭什么时候吃也可以，正事要紧。”许妙妙拿出打量着的眼神来看着林曼儿，意味深长。董凌跟林曼儿挥了一下手就跟着许妙妙走到教学楼那里去。林曼儿看着他们离开的背影，好像看到许妙妙拿出一个饭盒交给董凌，董凌也接受了。林曼儿沮丧地叹了一口气。

好巧不巧，偏遇上那个郑宇，林曼儿刚刚被人家截了胡，实在是不想搭理郑宇，再加上郑宇刚打完篮球，浑身臭味难闻，她一眼也没朝郑宇看，独自走去饭堂。郑宇抱着篮球，本来兴高采烈的情绪也跟着林曼儿走掉了，他有时候真是很难知道，到底这个看起来小小的脑袋在想什么。他还是将林曼儿拦住了，硬着头皮说：“明天下午我有比赛，我很希望你会去看。”林曼儿抬头看了他一眼，冷然说道：“那要看我有没有时间了。”说完就走进饭堂。郑宇觉得一丝希望也是希望，大声对着林曼儿的背影喊道：“下午5点在西区篮球场。”不知道她有没有听到，其实他更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喜欢林曼儿，这个看起来有点冷的女生，对自己态度恶劣，可是自己还是一如既往暗恋着她，谁知道以后的事呢？反正这一刻他是想着她的，想着如果能够长相厮守该有多好？

一晃，一天过去了。郑宇从来没觉得时间这么煎熬过，他坐在篮球场边上，旁边站满了呐喊助威的人，一波接着一波向球场涌来，喊叫声不绝于耳。他伸长了脖子望向人群，一个个扫过去，就是没看到他想看到的身影。上场的哨子声响起，他要上场了，可是那个人还是没有来。郑宇终于放弃了，失望的最后一次望向人群，可还是没有她的身影。比赛很激烈，只是郑宇还是有点不在状态，有几次都将球投给了对方，惹发在场观众阵阵嘘声。

此时林曼儿正坐在离西区篮球场不远的草坪上，背靠着一棵小树，对面篮球场的声音听得清清楚楚，有一些时刻她是想多走几步到那边去看看比赛，反正都已经坐在这里了，也不差这么一点距离，但是就是有一个声音在她耳边说，去了又能怎样？不喜欢他又何必给希望他呢？只怕到时候更说不清楚了。罢了罢了，还是坐在这里听着。就当是个默默的祝福吧！林曼儿轻微地叹了一口气，翻起了手中的书本，是三毛写的《梦里花落知多少》，多么忧伤的句子！也该是一本忧伤的书吧？封面上是三毛有些沧桑的脸，读着读着，心里有些发酸。

听！这样的句子：

记得当时年纪小，

你爱谈天我爱笑。

有一回我们并肩坐在桃树下，

风在林梢鸟儿在叫，

我们不知怎样睡着了，

梦里花落知多少。

林曼儿仿佛是被人揪住了心，狠狠地掐了一把，她想：自己可怜自己是不是太可笑了。她就是觉得自己没有这么好运，碰到一个如此投契的人，即使是董凌也不一定是那个一起在树下睡着的人吧？她合上书本，好像时间也不早了，比赛应该完了吧？果然看见对面的球场，稀稀疏疏的人群开始退散开去，林曼儿站了起来，收拾东西也准备走，免得被郑宇看到。

从球场退出来的人有一些是他们同班的，莫雨薇也在里面，林曼儿跟莫雨薇打了一下招呼。莫雨薇疑惑地看着林曼儿说：“曼儿，你在这里做什么？看比赛也不像啊？怎么不过去看啊？”林曼儿微微一笑，假装不经意地说：“没看比赛呢，听说咱们班的郑宇也参加了，他们那队打得怎样？”莫雨薇听到别人一提到比赛，立刻变得情绪激动，咬牙切齿地说：“好可惜啊！差了2分，他们那队输了，要不是前面郑宇一直投错球，他们那队早就赢了，郑宇怎么这次那么失水准了？真是太奇怪了，你说呢？”林曼儿有点诧异，因为谁都知道，郑宇的篮球打得很好，不会无缘无故地投错球的，难道是天气太热了，还是因为自己？林曼儿被自己吓了一跳，如果真是这样，那就是我的错了，林曼儿想道。莫雨薇跟她再说些什么，林曼儿都没听到了，她跟莫雨薇说自己还有点事，就掉身走了。

球场的人差不多都走了，已经6点多，球场只是开了两盏灯，橘黄色的灯光暗暗笼罩着那一排排的球架，像一排老妪坐着，显得疲惫和安宁。有一两声稀疏蓝球的拍打声，好似增添了一丝活力。林曼儿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折回来这个球场，她只是直觉郑宇还在这里。也许他还在这里的。林曼儿走到看台上，向四周望了望，最后看到在看台最高处的角落里，坐着落寞的郑宇。林曼儿轻轻地走上去，可能是有点动静，郑宇抬起头来。当看到是林曼儿时，他微微张开了嘴巴，显然是不可置信的样子。林曼儿坐在他旁边，大家都没有说话，沉默了一会儿，终于郑宇开口了：“曼儿，我输了！”这样的话对郑宇来说是很难开口的，应该说对每一个失败的人来说都很难开口。林曼儿只是将放远了的目光收了回来，微笑着说：“我知道。”郑宇惊讶了一下，问道：“你来看过我比赛了？”“这个很重要吗？”林曼儿反问道。郑宇情绪有点波动，说道：“当然重要！我想让你看到我最好的一面，也想向别人证实我的实力。可是我居然输了！”郑宇盯着球场的灯光说道，没有看林曼儿的脸。林曼儿只能安慰他说：“没关系。这次可能是发挥不好，有很多因素的，不要太放在心上，以后加油就行了。”看来现在还不能问失败的原因是不是关于自己，林曼儿想。郑宇摇了摇头，黯然说：“没有以后了，这次打得不好，我爸说会送我到加拿大读书。”林曼儿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实在很惊讶，这场比赛竟是这么重要。“他说我除非能证实自己的实力，否则就得听他的到外国读书。我舍不得这里，更舍不得你。”郑宇幽幽地说。林曼儿问：“什么时候走？”郑宇说：“下个学期吧。”两人又沉默了。林曼儿站起来，灯光照着她的半边脸，对着郑宇的那边显得灰暗，她长长叹了一口气，对着空气问道：“是因为我没来吗，你才会发挥不好？”郑宇抬起头来看着那半边昏暗的脸，轻轻说道：“或许是吧？或许不是？我自己对这次比赛也很紧张，太紧张往往会事与愿违。”林曼儿觉得心口堵得厉害，她没想到会是这样。不知道为什么，她觉得很难过，郑宇是个很有篮球天赋的人，却要被逼着到异国他乡读书，做他不喜欢的事。她觉得人生实在有许多的不可预料，或许这一秒他还在你面前活蹦乱跳，下一秒就要远走他乡。她感觉应该珍惜现在所拥有的，当一切还在，一切还来得及的时候。突然林曼儿问了郑宇一个问题：“如果我不小心在树下睡着了，你就在我身边，你会怎么做？”郑宇习惯性地摸了摸脑袋，笑着说：“那我陪你一起睡着。”林曼儿也笑了，笑得眼睛似乎有些发涩。她拉了郑宇起来，说道：“该回去上自修了。”然后两个人肩并着肩走去教学楼。

在剩下的日子里，林曼儿跟郑宇的感情变得很好，却不关风月之事，他们是很好的朋友，一切变得很透明，也没有谁会说他们的绯闻，因为实在没有什么值得说的。

转眼，初二的学业结束了，郑宇走了，到了加拿大，还从那边写电子邮件回给林曼儿。还发来了他的照片，他坐在客厅里，跟他的加拿大朋友一起对着镜头灿烂地笑，看得林曼儿也笑了。郑宇是个很开朗的人，那么快就交到新朋友也在预料中。那时候他们班参加了校里的戏剧比赛，演的是《灰姑娘》，本来林曼儿想争取到灰姑娘的角色，可是在与许妙妙的PK中，她被P掉，最后演了仙女，王子是董凌，骑士是郑宇，排练的时候，林曼儿一直看许妙妙和董凌翩翩起舞，就像看童话故事的真人版一样，自己是个撮合人间最美爱情的仙女，像个局外人，看着他们的爱情旋转旋转，郑宇就站在林曼儿身边，手中握着剑，正气凛然。班里寄过来他们的剧照，真的拍得很不错！听说数学老师结婚了，新娘很漂亮，许多同学去看了，回来就说给她听。大家都说数学老师脾气应该会变好一点，其实林曼儿觉得数学老师一直都是一位好老师，脾气不差，只是他不得不严厉起来而已。

林曼儿的房间里有一只风铃，挂在窗台上，风吹过，“铃铃”作响，她手里抓着一本书，迷迷糊糊地睡着在躺椅上，只有风铃的声音轻轻响起。林曼儿的脸上挂着一丝甜蜜的笑容，或许她正梦见那棵美丽的桃树，在梦里睡着了吧？