短篇小说《六十年间》

短篇小说《六十年间》摘自《百花园——小小说世界》一九九一年第二期，讲述了一个老人在黄昏时候祭奠故人的故事。小说内容由爱文网小编收集整理并推荐给喜欢小说的朋友们。 【小说原文】 六十年间 作者：墨白 农历三月初九的傍晚时分，一位老太太颤颤巍巍地出现在村子的土道上。那个时候村子里的许多人都刚刚上坟回来。明天就是清明节了，他们在自己父母或亲人的坟头上添了黄灿灿的新土，插上了翠绿的柳枝了。他们站在一望无际的绿色麦田里，看着几处袅袅青烟在近处或远处晃动，心里就生出几丝凄伤。他们望着一带灰白的烟雾被夕阳染红飘系在黑浓浓村子的半空中，就感到远处有一种不可猜测的神秘，就茫然地往回走。就这个时候他们看到了那位老太太象一段木雕出现在村道之上。 那位老人满头银丝，嘴轮下陷，满脸皱纹纵横相依，已经老得不能再老了。可是没有人能认得她，人们对这位老人在傍晚时分的出现都感到惊奇。他们看着她在村中路边的一块麻石上坐下来，很急促地喘着气，一根斑驳的朱红拐杖依附在她的腿上。她把一个蓝色的小包从肩上取下来，放在脚边，尔后抬起头来用她那暗淡无光的眼睛打量着眼前的一切。一个中年人夹着铁掀提着纸篮子来到她的身边蹲下来，切切地问：“老大娘，找谁呀？” 老人看了他一眼，抬起手来朝前指了指：“那棵老槐树哩？” “老槐树？”中年人朝老人指的地方看看，嘟哝了一句：“老槐树？” 老人说：“这不是槐树庄吗？” “哦，是哩是哩，老槐树伐了，伐了二十年了。” “那座庙哩？” “庙也扒了，五八年扒哩。” “庙边上有一个铁匠铺你知道吗？” 中年人想了想，说：“不知道。”他把眉头皱起来问身边的一个人说：“老二，你知道吗？” 那个时候老太太的身边已经围了许多人，那个被称做老二的中年人说，“我听俺爹说过，好象有一个铁匠铺，那都是很早以前的事啦。” 老人没有牙齿的嘴轮颤抖着，她说：“寻点水好吗？” “水，有有有。”老二对身边的一个姑娘说:“花，回家给老人家端碗茶来。”那个叫花的姑娘就踮着小步跑到对过的一个院子里不见了。 中年人又说：“找谁哩？” “刘中会。” “刘中会？”中年人又说：“谁叫刘中会？” 老二说：“刘中会不是老鸡吗？” “哦哦哦，对，老鸡，是老鸡！他死了。” “死了？” “死了。十多年了，七几年死的吧？” 老人说：“他的家哩？” “没了。”中年人指了指老人身边的空地说：“以前他就在这儿住，后来房子就塌了。”老人很吃力地转过身望着那空白的一片。那个时候西天的霞光正在淡下去，几片白色的云彩都被染成了灰红，又弄出了许许多多的灰色把他们眼前的一切罩住了。 “水，水来了。”人们听到声音，都给花让开路，花双手捧着一个黄色的瓷碗，递到老人的面前。老人接过来，哆嗦着嘴唇触到了碗，那碗一晃一晃，有水不断地从碗边上溅出去，洒湿了她的衣襟，她贪婪的样子使人们意识到她已经走得很渴很饿了。完了，老人说：“他没有后人？” 中年人说：“没有，他打了一辈子光棍。” “有一个吧。”老二说：“听俺爹说他娶过一个，那女的跟人家相好，叫他爹抓住，打得死去活来，沉河了。后来就没有再娶啦。” 老人说：“老鸡他爹哩？” “也死了，五八年饿死的。” 老人说：“都埋哪儿啦？” “河边。” 老人就挣扎着站起来，一手把蓝布包提着，一手拄着拐杖。中年人说：“就走吗？”老人说：“去河边。”一群人就前后拥挤着穿过村子往河边走。实际河边不远，出了村子走不到百米就是，他们沿着码头的引路往河道里走，没有人说话，只有脚步声在灰色的时光里荡起一片尘土。 河道依然，一带清水，两岸绿草，一只赭色的渡船泊在岸边荡来荡去，有一位老船公坐在船头吸烟。他看到一片人头突然出现在河岸上，就有些惊愕。老二叫道：“爹。” 老船公说：“啥事？” 老二指了指老太太说：“她要找老鸡的坟。” 老太太朝老船公看看，又朝人们指着的一个坟头走去，她在那个低矮的被雨水冲得几乎看不出来的坟前坐下来，哆哆嗦嗦地从包里取出纸钱和火纸，又取出一盒火柴，可是她划了几根都没有划着。这个时候老船公走过来，在她的身边蹲下来不声不响地从她手里接过火柴，把火纸燃了。老太太把火纸抖燃着，取出两份给中年人说：“这份给他爹。”中年人就把那纸份子拿着走出几步放在地上。那里是一片平地，没有坟头，只有青草。 老太太突然问老船公说：“你知道铁匠吗？” 老船公一时茫然；“铁匠？” 老二说：“爹，就是你给我讲过的那个。” “哦，知道知道。” “他理？” “死了，死的早了，有五、六十年了吧，那时他给老鸡的女人相好，叫老鸡他爹抓住了，就打瘫了，第二年就死了。” “埋哪儿啦？” “就这一片吧。”老船公说着朝草地上指了指。老太太又从包里取出些火纸燃着，挣扎着站起来，朝前走了几步把火纸放下来，那火纸在老人的脚下燃烧着。老人说：“就这吧，就这儿，拾钱啦拾钱啦，起来拾钱吧……”然后就默默地站着，一直看着那火纸化成一撮跳动的纸灰，她双手拄着拐杖就那样站着，默默地看着河道，灰黄的光线把河道弄得茫茫苍苍，很悠久很古老的样子。 老船公也象沉溺在往事之中，他说：“按说，老鸡也是个好人哩，他爹要把他女人沉河，他却把那女人偷偷地送过河，让她走了。那是个下着暴雨的夜晚，我那年才八、九岁，跟着爹在船上守夜。哎，一晃就是五、六十年了，真快哩。” 老太太转过身来，她伸出手哆哆嗦嗦地抓住了老船公的手，抚摩了一下说，“是呀，真快，六十年了，真快，梦一样的。”说着她走几步弯腰拾了包重新挂在肩上，朝众人看一眼，什么也没有说，就拄着拐杖往回走。一群人都傻傻地站着，望着她的身影在黄昏里渐渐地淡了。老船公突然醒悟道：“噢，八成她就是老鸡的女人吧？！” 一群人也都醒过来，都朝那淡弱下来的身影追去。 【作者简介】 墨白：本名孙郁，先锋小说家，剧作家。1956年农历十月初十出生于河南省淮阳县新站镇。1992年调入周口地区文联《颍水》杂志社任文学编辑，1998年调入河南省文学院专业创作。曾获第25届电视剧“飞天奖”优秀中篇奖、第25届电视剧“飞天奖”优秀编剧奖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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